韓寒的三篇論革命、民主、自由的文章，加上一篇2011年小結一出，我看到的最多的評論，不是公共知識分子罵韓寒的，反倒是群眾們爭先恐後罵公共知 識分子的。評論一致認為，這些公共知識分子罵韓寒的姿態和專制政府的話語方式如出一轍。很遺憾，根本算不上公共知識分子的我，也剛好加入了質疑甚至“拋 棄”韓寒的行列。
但在twitter及新浪微博上簡單搜索一下“韓寒”，你會發現90%的群眾其實還是力挺韓寒，嘲諷公知的——這很契合群眾的一貫特點：你越嘲諷 他，他心裡越爽，因為他心裡從來不把自己當做被嘲諷的一員。韓寒這幾篇文章出來之後，不僅沒有讓他的聲譽受損，反倒增加了他的市場價值。我的姿態根本算不 上隨大流，而且可能是遠離群眾的。像我這樣徹底否定韓寒的，基本上屬於韓寒所說的那種極端自由主義分子了。
韓寒的四篇文章出來之後，南都又做了一篇頁碼充實但文字不甚專業（和The New Yorker的文章做的功夫有天淵之別）的專訪。我讀完了這篇專訪，對韓寒的失望一點也沒有消失。這種失望，和韓寒讀書多少或者其他被廣泛引用的立據毫無關係。我的失望，來自韓寒對自己的智商的炫耀以及那種談論鬥爭策略時的洋洋得意之情。
知識分子們不懂統戰，而且糾纏與概念，喜歡搞極端…… 這些指控，乃是韓寒批評的群眾們一直津津樂道的。而聰明的打擦邊球的手法，也是古已有之且屢戰屢敗，韓寒根本夠不上申請專利。
我真的好懷念那個小鎮青年形象的韓寒。今天的每天花費五個小時讀書、坐一次飛機都要讀十幾本雜誌的韓寒，實在給我太大的壓力。而博覽群書之後繼而獨 立思考的韓寒，以一副傲視群雄的姿態一統左中右，不討好任何人，簡直有點讓人肅然起敬了。但是韓寒的政綱是什麼呢？《要自由》一篇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的胡 鬧，沒有任何操作價值，而且一點也不吸引人：這也不談，那也不談，只望前看，這簡直變成《人民日報》了。這種自由，簡直和齊澤克說的笑話有的一拼：
有個傢伙從東德給派到西伯利亞工作，他知道自己的郵件都會被人監看，因此他告訴朋
友：「我們定一個暗號，假如我的信件用藍墨水寫，裡面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我用紅墨水，說的都是假話。」一個月後他的朋友收到他第一封信：「這兒一切都美
好，商店裡塞滿了好吃的食品，戲院播放著來自西方的好電影，住宅又大又豪華。唯一買不到的東西就是紅墨水。」
如果深究我真正對韓寒失望的原因，那要追溯到歷史深處，看看今天被譽為中國最勇敢的意見領袖的韓寒在數十年前的對等地位的人。我不準備掉書袋，儘舉
一例。七十年代末文革過後，北京西單出現民主牆，認為中國要有制度現代化，矛頭直指被譽為思想最開明的領導人鄧小平。40年過去了，再看看中國的意見領袖
如此孱弱的文筆和思考。我聽見歷史在偷笑。韓寒當然有資格做他相信的任何事情，但嘲笑那些有擔當有正義的知識分子們相互攀比悲情，乃是我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中國的知識分子何曾不願意妥協和 退讓了？真正永不妥協的是這個政府。如果你細細考究一下最近幾年被判重刑的知識分子們——包括劉曉波——就會發現知識分子已經溫和退讓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了：劉曉波甚至在那篇著名的《我沒有敵人》的法庭陳詞裡面歌頌了中國的監獄。面對這個極端到了不可理喻的政府，任何主張溫和甚至無謂的“不清算”反倒是一 種令人髮指的極端。這一點，韓寒比任何人都清楚：《獨唱團》打擦邊球都打到球桌下面去了，還是被血腥謀殺了。
默默地忍受一個專制政權的強姦，並且淡定地有策略地降低被姦的痛苦的從而被群眾歡呼的英雄，固然值得激賞，但卻沒有資格嘲笑那些因為反抗強姦而喪失 自由的失敗者的。我理解韓寒的聰明和傲氣，但是在巨大的不可理喻的專制機器面前，韓寒的乞討自由的舉動不光不值得讚頌，而且註定失敗。
強調策略，犧牲原則，是被傳媒歡呼的韓寒讓我不寒而慄的一點。中國的制度固若金湯，很大程度上就在於像韓寒的這樣把所有的問題都想通了的聰明人太多了。而艾未未的話，可以做一個註腳：
中國人向來就是太重技巧了，
放棄基本原則，
愈來愈無血性，
才令當局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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