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November 23, 2014

福山的漫漫国家梦

http://www.douban.com/note/434024377/

福山说打仗以后民主就更容易了,这个不假,但解释大概有问题。民族国家/民主建设在大规模战争后变得更容易,不大是可能因为打仗促进了强国家,而更可能因 为这种打仗往往促进族群的迁徙、整合、清洗,降低了族群异质性。确实,没法用民主组织起一个政府的“国家”,可以用行政官僚与极权来办到,这种“国家”往 往具有某种国族主义的外表。但是民主手段不能完成的目的,威权(极权)能完成,并不意味着在这个基础上将来的民主进步会更容易:极权国家更可能摧毁公民认 同并消磨公民参与政治社会生活的兴趣与能力。如果把某种瑞典式政体当成先进,那么所谓转轨政治学其实就是政体领域的发展经济学,一种”发展政治学“。考虑 到相对规范成熟的发展经济学尚且充斥着无数的胡说八道,至今没完全从哲学思辨中独立出来的发展政治学群魔乱舞也就不奇怪了。

我认为,更准确地来说,假如一个国家(人民)能够通过改革或”革命“采取民主制而不垮台解体,那么说明他原本的国家建构就具有民主潜力,而这与国家能力强 弱没有必然的内在关系。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如果某个国家一进行”民主尝试“就垮台,只能靠苏丹式政体来维持统一的秩序,那么他就没有走在的民主道路上, 就注定要在混乱和极权之间做选择:此时,“国家能力”的建设就不是在为民主做先期准备,反而会引向某种社会复兴党式的体制。福山认为,有些国家可以从第二 类转变为第一类,并且这种转变是由于政府能力的增强。其实不然。历史地看,这些转变如果可能,要么是原来的负面外在影响被去除,使其内生的民主潜力得到释 放,如东欧;要么是引入了正面的外部影响来“输入”外生的民主,如某种良好的殖民主义或强烈依附于某民主大国。能否建立可持续的民主极大取决于当事国历史 给定的内部禀赋,比如地缘位置、族群结构、传统政治文化样式;再加上政治行动者能争取到的或被强加的外部影响。说强国家是一个可以引起内生民主的变量,大 概是谎言:在国家能力之外的条件不具备的政治社会,发展到最后只会有强国家,不会有别的。在缺乏强烈外部影响的情况下,有些政体在现代化过程中逐渐长入民 主;有些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在原地打转。二者的区别恐怕不能单纯以国家能力建设的强弱这一维度来区分。对于第二种国家来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可能谈论 “民主发展战略”,也只有在那一种情况下,“先建设国家能力与法治后开放普选”的不对称路径才有正确的可能性(而不是必然性):那就是存在民主大国对小国 的政治、军事、经济监护。除此之外,无论是不是涉及”国家能力建设“与“民主尝试”,谈论这类战略都是误入歧途的。

具体到中国的改革开放,放到长期历史曲线来看,不过是终于误打误撞走出特别强烈的外生冲击造成的影响罢了。我们可以大胆设想,假如在上个世纪20、30年 代中国和平或不和平的解体,那么现在东亚大陆就会存在若干极其贫穷的内陆国家和若干GDP与韩国相仿的沿海出口贸易型国家。这些国家的GDP加起来肯定会 大大的高于如今的“中国”GDP。 文革造成的后果是部分重演了中国的解体。抛开技术细节不谈,郑永年的《中国的行为联邦制》,指出一个现象,那就是现在的行政架构部分的是遗传自面对文革的 后果而不得不采取的分权措施。文革极大地摧残了中央的权力。这种摧残客观上有利于今后30年中国的经济发展,使得中国部分地回归了其禀赋所能保证的十分自 然的增长曲线。中国人津津乐道的所谓法治建设,经常和“行政合理化”混淆在一起。法治社会的经典形态,需要强大的私法系统,更多依靠私人诉讼积累的前例来 规制社会运行。公法更多的是约束国家权力,规制政府与社会之间的界限。一个社会运行严重依赖政府法人的集权化国家可能是高度理性化的,但不是“我们”—— 自由主义者想追求的那种法治。很多中国法律学者所理解的法治就是由强大的公法规定官僚机构如何治理社会的行政国家。这种国家可以有某种程度上的良治,表面 上很秩序、人道、清洁,但长期绩效估计会陷入停滞,其社会也会呆板压抑(然而大概并不残酷,和我们不同)。现代西方法治国家往往是两种类型的混合,比如说 在管制领域中就存在“规制型国家的兴起”。我国法学教授天然对这种混合中行政合理化的部分特别感兴趣,因为这种成分好像既代表了现代文明,又不必然和现行 的权力根基冲突。英美意义上的私法主导法治很不干净、好看,充斥许多琐屑的、碎片式的,没效率的外观。比如辩诉交易,畸形庞大的法律业,行业团体根深蒂固 的势力,过度发达的诉讼文化等等。当然,即便是学者们追求的合理化行政国家也是不可能的,这等于消解党系统、乃至领导人的优先性。行政国家一切都是按部就 班的官僚主义,而党系统降低为官僚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官僚机器的主人,这是不可接受的。

进一步说,中国当下的政体是三种成分的“混合政体”,也即关系网络的恩庇制、官僚的行政国家、外加党系统。在不同的治理层面和不同的治理领域,这三种成分 的混合各不相同。比如在村县一级,恩庇制度占据绝对优势,国家和党的原则处在福山所谓的“政治衰退”状态,或者诺斯所谓“自然国家”状态,某种更靠近生物 学的原则构成了政治行为的基本动力。在中央一级,党的机器大概更占据优势,体现为组织部手中的巨大权力(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我不知道),在更技术化的部门, 也许行政官僚略微主导一些。虽然正式制度只有党+政府+人大政协的三套班子,但我们可以把他们想象为外表,任何运行原则都是在这个外表下运作的。在中央一 级,乃至省市一级,党的原则,组织部的原则就还在起作用,在县一级别,官匪一家,黑白通吃,权力掌握者的家族把持大部分财源。这不是说党机构在基层彻底瓦 解,或者说在省一级就不存在恩庇制度,否则也不会打老虎要牵扯进几百人。

在这个视角上去理解今上的讲话、行动就会显得比较清晰。他现在做的就是试图消灭恩庇制度,同时增强行政国家和党机器,来挽救他眼中的“国家危机”,其中, 重整党机器的优先性又高于行政国家的建设。他主观上大概是想消灭恩庇护网络,增强党机器和行政国家,自己来当头目。但现实是很可能会变成他底下的人形成了 新的庇护网络,如果形成不了新的庇护系统,行政国家统治成本的上升简直难以忍受。毕竟党机器的退缩、被恩庇制度部分代替是我国经济起飞的秘密之一。没有党 的意识形态与组织方法,“中国”的政体最可能某种是“全能的”行政国家和恩庇制度的结合。全能行政国家有自身的行为逻辑,其中多少有超越“派系”的因素存 在,表现出某种“官僚的公正”,维系某种类似于“法制”(Rule by Law)的东西。但是与此同时,“派系”的存在本身也必不可少。他是官僚机器内部将权力私有化,将触角伸向社会的表现。他的存在既腐蚀了全能的行政国家所 标榜的中立,同时也缓解了他的无能与僵化。没有贯穿体制内外的庇护网络,缺乏外部制衡与问责机制、承担过多社会机能的,“全能行政国家”,本身难以运作。 这一体制的激励模式会很糟糕:一个不处于庇护网络的纯粹根据行政激励行事的官僚,他的个人收益与绩效挂钩的机制一定极其僵化、脱离现实,这就让经济发展和 良好治理的激励与他行动的动机偏离的更加厉害,远甚于将体制内外结合成一体的庇护网络。如果全能的行政国家真的把自己所标榜的中立贯彻到底,实际上就是统 治的不可能,在这个意义上,庇护制又挽救了行政国家。两种机制互相对抗,但又难解难分。

至于 党的存在更多是外生因素,他和上述的行政-恩庇机制格格不入。要花很大力气把自己融入进去。党系统有一种焦虑,它随时可能在“僵化呆板的行政中立”和“盘 根错节的地方利益综合体”的结合中迷失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随着建政日久,列宁体制已经部分被官僚-庇护制度的综合体吸收了。纯粹按照布尔什维克原则 来治理,只会得到一个战争机器,而和平时期的战争机器是很容易自灭的。前17年的许多现象多次印证了这种自灭倾向的现实性。当今重整党机器的努力能够前进 多久,仍是个疑问。

总而言之:不管是任人唯亲、官僚主义还是党的主导地位,都和一些人所想象的自由民主法治“进步”毫无关系。主政者反对其中一者或两者,目的无非是为了增强 其他的部分。这三种成分中更吸引人注意的是合理化的行政国家。在西方,官僚机构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对公民社会的功能产生遏制,其扩张意味着对公民社团的功 能替代,具有挤出效应。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这会造成公民社团的法团化,使得公民团体和政府的界限模糊。这种情况最恶劣的表现是联合国:大批外国NGO涌入 类似于海地之类的地方,消耗联合国的资金,却没什么绩效可言。这就是官僚制度下的“公民社会”、“良性互动”。可问责的、讲求职业精神的专业文官系统,在 西方也只是十分勉强地不蜕化为全能行政国家而已。在中国,抛开党不谈,如果我们单纯追求合理化的行政国家,更要面临的两个方面独特的挑战,其一是垄断一切 权力的官僚机构本身所带来的问题。其二是如此庞大的行政国家面临庇护网络的俘获极其脆弱,几乎不能保护自己所标榜的中立性。

不管怎么说,中国当下的政体是某种“均衡”,至少在中短期看来是可持续的。它和波尔布特、战时共产主义或者文革这种不可持续的自毁体制有很大不同。换句话 说,这一政体具有某些保守主义的强韧性,这种强韧性部分的来自这三种“混合原则”的配合。一种不涉及外在规范的萧规曹随的保守主义战略,大概是能最好的延 续政体的策略。然而许多人一方面不愿或不能理解体制实际上怎么运作,另一方面却也不考虑把这些运作机制砸了以后怎么办,拿什么替代(很讽刺的,这些人最喜 欢用“你行你上”来指责他们的观念对手)。当然,他们自然更是绝不接受“那干脆完蛋了好”。从长期看,我并不认为这个均衡还能有哪怕是印度式的那种强韧 性。今上的折腾,一种可能性是,在经历徒劳无功的反抗后,回归原有的均衡路径;另一种可能性是,在这个折腾的过程中触发某些极其危险的临界状态。最近, 《外交》杂志网站刊文,警惕美国决策层不要被中国的“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话语蒙骗,因为中国人设想的是19世纪强权外交、势力范围,直接违背美国利益与价 值底线。如果美国放任中国误解美国对中国的期待,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欧洲盟军前总司令克拉克也在纽约时报上指出,“应当对中国动真格的”。文中指出,一位 中国高官近年曾狂妄地宣称,中国的造船厂24小时马不停蹄的开工,积极发展尖端军事产业,很快就要超过美国。尽管现在所有主流的国关专家对“ major conflct between US and China”的公开预测都是”not likely“,但未来几年形势的发展,的确存在不确定性。

Saturday, November 22, 2014

慢慢的,它们就没有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原文地址:http://www.douban.com/note/456932116/
(当然也没有了)

       几年以前,我曾经嘲笑过某科技界大佬。当时他说:也许90后、95后会慢慢不知道谷歌是什么网站。

       那一年,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谷歌,全世界最卓越的互联网公司,活在互联网的一代中国人,会不知道他们的网站?

       今天,我收回这句嘲笑。因为这件不可能的事,它慢慢变成了现实。

       没有人再关注什么谷歌不谷歌。对他们来说,百度也蛮好用的,反正他们几乎没用过谷歌。没有谷歌又怎样?大家还是开心的刷微博,看微信,听歌,看娱乐节目。对于从来就不知道谷歌的人来说,少了谷歌又有什么影响?

       多 年前,我们也是可以登陆Facebook的。其实这个网站和校内一样,也挺蠢的。可在上面你能看到老外们的生活,可以轻易的跟一万公里以外的人互相拜访, 可以看到很多根本不会开到校内上的主页。你用汉语回复,下面给你聊起来的可能是香港仔,可能是台湾人。你用英语回复,说不定有比你英语用的更蹩脚的寂寞的 北欧人来跟你搭讪。你感觉地球真的变成了地球村,你还没拉门走出去,别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然后,它就没有了。起初,它的失踪激起了很大的声音,后来,声音就消失了。

       多 年前,我们也是可以登陆Twitter的。其实这个网站和微博一样,也不过是些信息流,刷上一整天,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但至少,你可以以最快速度获取你 想知道的任何新事,你会真正了解什么事情在全世界是流行的,而不是经过各种截图、翻译、转发,甚至曲解、断章取义、黑白颠倒的东西。你知道的是真相,赤裸 裸的,也许有点太短的真相。但至少中间不会有无数人的加工与再加工,偏激、片面,就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不管后来者有意还是无意。

       然后,它就没有了。首先是它的本体没有了,然后它的模仿者也没有了,模仿者的模仿者也没有了。只剩一个模仿者的模仿者的模仿者,现在你每天能在上面看到无数广告。

       多 年前,我们也是可以登陆YouTube的。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个网站就是个大型优酷,当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没有YouTube,我们中国人会很快让优酷超过YouTube。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视频还是那么卡,内容还是那么垃圾,原创还是那么容易被盗窃,视频丰富度还是那么的可怜。在YouTube上,你能看到全世界最棒的手艺人,最逗乐的笑话,最天马行空的创意,最激荡人心的音乐,最美好的完美瞬间,可在优酷上,你想看一分钟视频,请先看半分钟广告。

       哦,对了。Instagram,有些人可能感觉它和QQ空间也差不多。可我在上面关注了六百多个摄影师,它们都是顶好顶好的影像记录者,每天看他们的作品,我感觉到很幸福,那种即使没有到那里去,也身临其境的幸福。我还在上面认识了一个日本的爱自拍的帅小伙,一个爱喝酒的韩国大叔,一个十年前到过中国今天会在每张我发的紫禁城照片下点赞的美国大爷,一个美丽无比的俄罗斯妹子,我和他们基本上都难以交流,语言是很大的障碍,但几个简单的单词,心意也就到了,这种感觉,有时候比多年老友相聚还兴奋。因为这是人类不同族群自由交流互相沟通的过程,这种过程很神奇,真的很神奇。

       可现在,它没有了,它之所以没有就因为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你在搜索特定的词汇时,会搜出来特定的照片。虽然这么搜的人并不多,虽然看到的人也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觉得天黑了,天亮了,天要塌了,天要变了。可它就是没了,Instagram,就这么没了。谷歌也是这么没的,Twitter也是这么没的,Facebook也是这么没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场合,说了什么话,下了什么决定。就要有超过十亿人像陷于哥谭市的孤岛里一样,看着一座又一座桥梁被炸掉,又被炸掉,又被炸掉,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我时常觉得悲哀,真的好悲哀,一个我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也许是一个群体,在不断抢走我身边的东西,而我却无能为力。我抱怨一声,他听不到,任何人都听不到。我怒吼一句,身边的大多数人却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我。我哀嚎一声,这声音被阻碍在黑黑的幕墙以里。我发出尖锐的嘶吼,这声音传不了多远,就和我那被抢走的东西一样,消失了,不见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对于本来就没存在过的东西,有谁又会觉得在意呢?那些本来拥有又被掠夺的人的哀愁,后来的人又怎么懂呢?我曾经是拥有一切的,我曾经是拥有世界的,我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饮下的是自由的琼浆玉液。就在长的无法计数的时间里,我自由生命的一部分又一部分就这么被杀死了,突然就杀死了。可我还始终觉得,它们还奄奄一息的活着,就像它们是慢慢的死去的一样。

       可它们终归是死了,而且随着它们的死,愈来愈多的事情慢慢的发生了,很慢很慢,几乎不被人察觉,可还是发生了。

       没有谷歌,我可以用百度呀。可某些结果被越挪越后,越挪越后,最后就不见了。就像本来就不该搜出这个结果一样。

       没有Facebook,我可以用校内呀。可你想发只有在Facebook上能发的文章,很快在校内上就失踪了。接着,校内变成了人人,话题变成了人人都关心的话题。大家都在抢着看星座、明星、八卦、娱乐。没有人会关心什么消失了,反正它们本来也没多少存在感。

       没有YouTube,我可以用优酷呀。可你却经常只能在优酷上看到抄袭别人的作品,而且还不署名,而且还洋洋得意,而且还自我陶醉,就好像那个idea本来属于他自己一样。你看了还要惊呼,他是如此的有创意!好一个抄袭的创意,可你却不知道,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网站叫YouTube。

       没有Twitter,我还可以用微博呀。可你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你搜的越勤快,越能看到越明显的“根据相关法律法规,相关搜索结果不予显示”。时间长了,你想,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如不看了。

       慢慢的,一扇又一扇的门关上了。今天你打开世界上最大的博客网站,发现它没了。明天你一看,世界上最好的设计师分享网站没了,一开始是刷新的很慢很慢,后来它就没了。过两天再一看,平常每天都会读两篇文章的媒体网站没了,那里的文章缤纷多彩,最后都变成了该页无法显示几个字。再过几个月,大学的网站不让上了,摄影师的网站不让上了,就连百度日本这种自家网站,也没了。

       接着,漫画看不了了,接着,动画看不成了。接着,美剧英剧失踪了。下载美剧英剧的网站又又又又又失踪了。尊重正版,保护权益,行吧,然后字幕网站也没了。

       游戏没了,你习惯性登陆的游戏网站,发现下载栏正在整治中。论坛关了,天天都在看的论坛,突然接到相关部门的电话,因为“报备问题”不让办了。个人网站,私人博客,对不起,说没就没有,你在上面存了多少多年辛勤耕耘的东西都没用。

       你关注的人,有一天你登陆微博,发现他怎么好久都没说话了,然后你搜索了一下,发现他的账号不存在了,而且你搜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未予显示。

       一盏一盏的灯,灭了。四面八方的光源,消失了。我们生活的五光十色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色。

       天黑了,那么睡觉吧,但愿长醉不复醒,卧槽泥马勒戈壁。

       最后,我们变成了一群做梦的人,这个梦的名字,叫根据相关法律法规,相关搜索结果不予显示梦。 

Wednesday, November 5, 2014

用阿姨学看古埃及

作者: 孙天觉

       古埃及文明的最大遗产,在于为人类提供了一段长达三千年的王朝循环史。此段历史开始时,黄河流域尚处在史前蒙昧中(BC3100);此段历史结束时,正 是汉成帝在位时代(BC30),中国刚刚开始进行王朝循环的游戏。古埃及诸王朝的命运昭示着中国诸王朝的命运。统一分裂、一治一乱、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直到最后崩溃,但凡中国日后的戏码,古埃及已以惊人的相似性早早演出了。

       第二中间期以前,古埃及的历史可以说基本是上埃及的历史,埃及人的城市最多只延伸到下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南部。前王朝时期上埃及诸诺姆(邦国)沿尼罗 河一字排开。尼罗河每年的定期泛滥令沿岸各地统一治水成为必须,魏特夫的水利专制理论似可适用于埃及。处于上埃及南端的希拉康坡里斯具顺流而下之天然优 势,创造霸业近乎必然。综合上述两项因素,埃及统一。

       早王朝时期,测量尼罗河水位成为王朝极重要的任务。在此期间,统一王朝国家机器的可怖亦初露端倪。自第一王朝初王那尔迈至第二王朝末王哈塞海姆威,上埃 及对下埃及屡次用兵,规模、斩获皆颇骇人(海塞海姆威两次征伐皆斩杀四万人以上),其破坏性非诺姆间的城邦战争可比。至古王国(第三至六王朝),利维坦对 民众的侵害更形露骨。只需看第三、四王朝高达百余米的巨大金字塔,即可知国家对民力的疯狂滥用。希罗多德笔下埃及民众对胡夫的痛恨,大有“与汝偕亡”之既 视感。王权借助神权无限神化,祭司借助王权完成自身官僚化、大肆敛财(埃及诸神的谱系取决于政治动向,法老与何处的祭司合作,何处的神即可称为主神。古王 国之荷鲁斯神、拉神、中王国之蒙图神、新王国之阿蒙神,皆由此威压诸诺姆之地方神。神界的秩序实为人间秩序的投影)。当祭司与王权融为王朝官僚系统时,祭 司当法老亦成为可能(第五王朝)。此种挤榨民力的体制终难维持。第六王朝遂在政治危机及气候变异冲击下倒台。

       古王国虽统一埃及,然大臣多为王族或世袭,各诺姆多归土官(诺玛尔赫)。第一中间期初期的大饥馑到来时,各领主保境安民。“我没有使一个人饿死”(埃及 中部阿西尤特土官语)虽属夸大之辞,封建水密舱之功效仍可窥一斑。诺姆战争重启,烈度颇低,出自底比斯的第十一王朝虽扫平各邦,复归一统,然其兵力亦不甚 大(考古结果为证)。幸有封建红利,第一周期屠民规模至此尚属可控。然寒士(涅杰斯)在此期间颇为各邦君主所进用。底比斯之霸业,亦或由寒士之助。

       中王国兴起(第十一、十二王朝),大一统之利维坦再临。诸法老依寒士打权贵,迈向一人专制下的普遍平等。观阿蒙涅姆赫特一世(第十二王朝初王)训子语, 阴毒、机会主义可比申韩(《阿蒙涅姆赫特的训诫》)。政治的封建道德至此已亡,费拉宫廷的勾心斗角兴起。及至赛索斯特里斯三世,财政上缴中央、重划行政 区、改土归流次第成熟,上下埃及各派刺史(瓦列特)监察,则一君高居于上,万民散沙于下,大一统费拉帝国已然出炉。费拉帝国崩溃后,第二周期屠民之惨几同 末日审判(《伊浦味陈词》)。

       中王国开发法尤姆湖,以胡人(希克索斯人)守边(下埃及东部之阿瓦利斯),埃及北部渐次开发。费拉帝国自溃,胡骑轻取下埃及,第二中间期南北对峙之局乃 成。埃及人的南朝(第十七王朝)向胡人的北朝(第十五王朝)称臣纳贡,实割据于底比斯之军头。南朝军事上引进复合弓、马拉战车,完成北朝化;财政上依托底 比斯阿蒙祭司集团、努比亚黄金。长此以往,南强北弱之势形成,乃有雅赫摩斯北伐驱胡,以第十八王朝再统一之事。

       新王国(第十八至二十王朝)前期法老出自技术上胡化(喜克索斯化)之军事集团,挟上下两埃及之地利,以扩张为能事。十八王朝之图特摩斯一世、哈特谢普苏 特、图特摩斯三世武功烈烈,开拓埃及帝国,无须赘述。阿蒙神祭司赋予法老神性,法老赐战利品于神庙。神庙坐拥良田无数、役奴婢数十万,法老埃赫那吞遂以一 神教(阿吞神)对抗。埃赫那吞驱民数万营新都、筑新庙、祭新神、用寒人(涅木虎),死者无数。其死后,子图坦卡蒙继位,祭司拥宰相阿伊,反攻倒算,复屠杀 数千人,乃至弑君。埃及万民,无非底比斯两大集团(法老、祭司)之炮灰。动辄成千上万之诛戮,与城邦战争比,何者更惨?

       第十九王朝之拉美西斯二世,乃埃及帝国最盛期的法老,所为极似汉武帝、清高宗:与赫梯争霸,惨败于卡叠什而自命大捷;营新都于下埃及东部,一再意欲东 征;勒石纪功于神庙,自封战神;自筑生祠(阿布辛拜勒神庙),自居阿蒙、拉神之上。费拉帝国最盛期,率多此类“圣君”。“圣君”之文治武功愈可观,则万民 所受盘剥愈重。“圣君”晚年,府库空虚、民有菜色。及其死,夕阳即照临帝国。第二十王朝时,埃及使者见辱于叙利亚小邦(《温阿蒙出使记》)。昔日无远弗届 之帝国,迅速沦为“万国”之一,而埃及仍自命天朝。

       第三中间期及后期,利比亚人、努比亚人轮番入据埃及。底比斯祭司委身于各夷狄间,唯求自保。及亚述、波斯大军一至,屠城纵火、惨绝人寰,埃及化为鬼蜮, 恰似蒙古军杀戮过后之金国。如此之惨,比之第一中间期之城邦战争、第二中间期之半壁沦丧,如何?古王国统一埃及领土、中王国中央集权、新王国费拉帝国,三 千年来王朝史似温水煮青蛙,步步摧毁社会水密舱,终使一盘散沙之万民丧失一切自救能力,沦为费拉。费拉散沙之上,祭司集团维护的埃及文化亦为无根之木。于 费拉而言,底比斯祭司、圣书体文字与我何干?“只要能吃上口饭,保住条命,谁当老大都一样。”希腊人立足于埃及所建之托勒密王朝,亦为此种费拉文化所同 化,终亡于罗马。

       此后,罗马以埃及为皇帝私人领地,埃及之民不过为罗马皇帝纳粮当差而已。四世纪罗马独尊基督教,废埃及祭司、毁神庙,费拉乃纷纷改宗。七世纪绿教入境, 费拉复喜迎王师,争相绿化。古埃及至此,早已亡国灭种。费拉缺乏自组织能力、缺乏共同体意识、更无契约精神、荣誉感,所思唯有生存、觅食,近似草履虫。古 埃及三千年王朝史的最终产品,即为此种费拉。人类历史演进路径无非有限几种。由秦到清“辉煌灿烂”的王朝史,除人口、面积为古埃及数倍、数十倍外,路径有 何不同?中国刚开始玩这套王朝循环游戏时,古埃及已经玩完了。这一路径,无非是古埃及玩剩下的。